我们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小家伙,走出小区,街上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,偶尔传来几声汽车的鸣笛,楼下的几家早餐店门摆着各种油炸,香气扑面而来,空气都混合着油条、豆浆和煎饼的味道,我们来得时候都有些晚了,店里的客人已经少了很多,不过这种早餐店都会一直开到中午才关店,店门还蒸着手工的新鲜肉包,蒸笼散发着强烈蒸汽,闻着就让人食欲大振,说起来我还是跟着堂姐才有这样的享受,以前从来没有吃过外面店铺卖的食物,都是买菜家里做,连抄手、包子、面条都是这样,农村家里基本不会去买这些东西。
堂姐熟练地点了几样早餐,一整笼鲜肉包、两碗稀饭,担心我吃不饱又给我单独点了碗馄饨,大侄女在我怀里眼神好奇,指着圆滚滚的大麻圆咿咿呀呀,表现得很感兴趣,吃饭的时候我本来想把大侄女递回给堂姐,她只是横了我一眼,没有说话有些娇媚的感觉,我却明白了她的意思,替她分担给侄女喂食的任务,小侄女一边吃一边小声嘀咕着,嘴巴上全是油渍,大侄女也好不到哪去,拉着我的袖子就要吃麻圆,但这个东西堂姐说不能给她吃,我只能给大侄女喂稀饭,无视她委屈的小眼神,趁着堂姐低头给小侄女喂饭,偷偷再给她舀了一勺鲜咸的馄饨汤,她才亮起眼睛被转移了注意力。
看着堂姐照顾小孩的熟练模样,温柔娴静,与昨晚的旖旎气氛下的气质完全相反,我有些晃神,她始终没有提昨晚的事,我也学着聪明默契地没有提及。
吃完早餐,我们又回到了出租屋,早晨的阳光渐渐变得刺眼,温暖的光线洒在厨房的窗台上,许久没住人的房间再度出现了其乐融融的家庭气氛,我躲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只能看小说,堂姐则在外面跟两个小侄女嘻嘻哈哈不知道在玩什么,虽然各玩各的,我却过得很惬意,感觉独居生活还挺有意思的。
外面三人玩得正开心的时候,房门传来动静,有人敲门,那敲门声几乎没有节奏感,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试探,堂姐没有行动,我抬头从床上起身走向门口。
推开房门,站在门口的是堂姐夫,他的表情有些尴尬,明显是来接堂姐回家的,手里还提着一大袋零食和一些日常用品,几个大袋子塑料作响,显得格外突兀,房间内的堂姐看到他时,原本愉快的表情微微一愣,但随即又恢复了笑容,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悦,我下意识地向旁边退了退给堂姐夫留出空间,看到是我,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,笑着向我打起招呼,「这里住的习惯不,你姐呢?」他的语气比平时柔和一些,明明一来就看见了姐姐的身影,还故意再问一句。
「在里面,还以为你要把我们娘仨丢了也。」堂姐在客厅不咸不淡地回应一句,两个小侄女没心没肺地咯咯直乐,完全没听懂她们妈妈在说什么,堂姐夫瞧了眼我,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,抬脚就走了进来,脸上挂着赔罪的笑容,低声细语地跟堂姐说了许久才勉强把她哄满意了的样子,我隔得远,有些尴尬地站在房间里,不知道该做什么,也没去偷听这对小夫妻的调情话,我都不怎么敢去看堂姐夫的脸,总感觉有些愧疚。
堂姐嘴上没抱怨什么,但眼神里的不满却还是藏不住,两个人腻歪一阵,顺带跟我闲聊几句,看时间差不多了,堂姐夫才主动说下午还有工作就先带着堂姐她们离开,我没有劝留她们的理由,自从堂姐夫来,堂姐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,我心里有些不爽又无可奈何。
目送两人恩恩爱爱地离开,两个小侄女一人抱一个,就跟我刚才和堂姐出去吃早饭一样,临走前堂姐给了我个眼神,嘴角似笑非笑,意味不明,没有留下任何话就飘然离开。
房间里突然陷入安静,刚才的热闹仿佛只是幻觉一般,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被抽走,留下沉寂的空气。
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从现在开始,我要一个人生活了。
躺在这个简陋的出租屋卧室里,四周寂静无声,没有了她们嘻嘻哈哈的声音,也没有了两个孩子蹒跚学步的小脚步声,连空气中都似乎失去了原本的温度,只剩下光线静悄悄地洒进屋内,照亮了桌上散乱的物品,只剩下窗外的淡淡喧嚣证明我不是一个人呆在这片空间里。
时间缓缓推移,我始终躺在床上,没事就看看小说,困了就睡觉,醒了饿了就吃点堂姐堂姐夫留下的零食,不想出门,出门我也不知道做什么,抬头望着窗外,天色逐渐变暗,从黄色转为灰蒙蒙的,空气中的湿气似乎越来越重,屋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孤单,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有些措手不及,以前在家里有妈妈关心和照顾,给我要求每天的安排,但现在孑然一人,一切都落到了我自己身上,那个曾经以为很遥远的「独立生活」如今变得触手可及,却又是如此陌生。突然间,我意识到,离开了父母原来自己的生活会变得这么安静,甚至有些空旷。
黄昏日落,我走到窗前推开窗子,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,但也带着些微的凉意,楼下的道路偶尔有几个人走过,街道对面的商店招牌灯开始亮起,远处的天际线模糊不清,连太阳都在陷入黑暗,我轻轻地叹了口气,这种陌生的感觉渐渐地弥漫开来,让我有些不安。
我该做点什么呢?我自言自语,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,翻看着没有任何新消息的屏幕,心里渐渐觉得空落。
我想妈妈了,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……
就在这时,手机突然响了起来,是爸爸打来的电话。
我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,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,「喂,儿子,怎么样啊?到了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,你不晓得你妈会担心你吗?回家没半天一直在念叨你,我出来上个工又在家里一直找我问你有没有发来消息,你是不是在外面耍野了,居然连个消息都不回,你这个不孝子。」
我愣了一下,心里一阵惊讶,妈妈居然在关心我吗,她不是很生气吗,明明都不愿意跟我一起来城里,为了学习把我一个人丢上来,甚至临走的时候都不理我,我没想到她会在家里默默地挂念着我。
我确实没想到给家里打个电话,来到陌生的环境加上跟堂姐发生的事,这么短的时间内我都还没完全适应下来,支吾半天,我把这边的情况好好地讲了一遍,即便电话费不便宜,爸也没有催我,仔细叮嘱我该做什么,「你妈心里总是牵挂着你,既然你在那边没事,明天先去学校联系一下老师吧,处理一下入学的事,这些我跟你妈都和学校老师聊过了,你也是这么大个人了,别让家里人担心,有事没事记得打个电话过来,钱不够用就跟家里说,专心在学习上,学校那边需要办些手续,你明天弄不来记得多问问老师……」平日里严肃古板的爸爸,难得吐字清晰说话这么有条理地关心着我,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,总感觉他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,让我觉得有些陌生。
电话那头,爸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,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手机,上面密密麻麻打了一长串的字,他正按照上面的「文稿」讲述,妈妈坐在身旁抿着唇神色忧郁,直到电话挂断,他长长出了口气,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妈妈,「早让你跟着进城里,反正家里的活路我一个人都干得完,现在做出这样子干撒子嘛,真想他了现在去也不晚啊。」妈妈回瞪了他一眼,没说话没解释,转身走进了小卧室里。
我挂掉电话,心里莫名轻松了很多,爸虽然有些絮叨至少他们还挺在乎我的,即便我离他们这么远,他们依然为我着想替我担心,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干涉,但他们的关心从未远离,低下头,看着自己手上的手机,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拨通妈妈的电话,尽管知道自己前天晚上做的事很过分,她多半还生我的气,但听完爸的话,我更加想要听到她的声音,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。
电话发出「嘟,嘟,嘟。」的声音,还没过两三秒就被接通,那边却一片沉默。
我也没有想好说什么,两边的沉默蔓延,像一堵无形的墙堆砌在我们母子之间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,我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,沉重而平稳,离得这么远却跟那每个晚上听到的绵长呼吸没什么区别,我们都没有开口,电话中弥漫着无声的情绪,直到妈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,她的声音才从电话里传了出来。
「喂?」妈妈的声音传来,语气很平静,甚至有些冷淡。
我没有回答心里有些酸涩,想要说些什么,却发现无言以对,此刻心里如同潮水突然打到干枯的海岸,茫然的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,只能干巴地回一句,「妈。」
我轻声开口,心里却紧张得不行,「我刚才和爸爸说了,抱歉让你担心了。」
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让我愈发紧张,我可以听到妈妈那边轻微的呼吸声像是在思考什么,然后,她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:「嗯,没关系。」她说得很简短,话语里没有太多的感情波动,仿佛是在回应我,却又像是没什么太多想说的。
「妈……」我再开口,声音有些哽咽,「我知道我让你担心了,我刚来这边太忙了,不是不想给你打电话。」心里那份愧疚和不安让我不知所措,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,只能无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歉意。
妈妈沉默了,良久才开口:「你还是自己照顾好自己,不用管我。」她的语气依然冷淡,没有一丝温情。那句话让我心里一阵刺痛,她真的生气了,或者说,已经不再愿意继续为我操心,我变得不安,不知道该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,话语卡在喉咙里。
感觉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安静,只有手机那头她平静的呼吸声不断放大。
妈妈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,「没什么,明天去学校的事先处理好,自己打理好生活,别太累。」她说完之后,竟没有再等待我的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我愣住了,手机里回荡着「嘟嘟」的挂断声,她已经不再愿意继续和我说话了,那一瞬间,我的心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,我想象着妈妈此刻的模样,或许正在厨房里做晚饭,或者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,像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,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失落。
那些生活中我时常忽略的小细节,如今都变得格外遥远,仿佛她在另一个世界,而我则被困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。
我心里不禁一阵茫然,自己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,或者说什么都抓不住,妈妈那温暖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,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,我坐在床上遥望窗外,看向天空,漆黑一片,没有农村看得见的明亮星星,我的心里满是惶恐和不安,妈妈的冷淡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距离,我甚至有些害怕,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她总是无微不至关心我的家。
我低头看向手机屏幕,时间不由我做主,正常且苍白地流逝,这个陌生的城市,陌生的生活,我在这片无边的孤独中独自前行。
……
开始独居生活,反而没有了闲心思的时间,入学的日子很快就来临,一切都变得忙碌而陌生,有学校老师的殷切照顾,我顺风顺水地进入了学校读书,没有妈妈的唠叨和堂姐的照顾,我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做「独立生活」,但这种独立,带来的更多是孤独和不安,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城里的高中学校有多大有多漂亮,一个足球场五个篮球场,这在我老家根本是难以想象的,还有那才翻新过的宽敞教室,里面居然有风扇空调,碧绿的黑板是直接嵌入墙体内的,前后各一块占满整个墙壁,每个学生都有单独的桌椅,空间很大,还是铁的,太奢侈了!
也是这时候我才知道,高中学校居然有宿舍。
这些美好外物带来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兴奋感,反而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距离感,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和我原本的生活格格不入。
比如最难以适应的同学之间的差距,我是走读生,住在外面租来的小房子里,和那些住在学校宿舍的同学没什么话题,宿舍里的同学们几乎是早上一起起床,晚上一起在宿舍里聊天,日子过得有说有笑,相比之下,我每天早晨都得早早起床,匆忙解决早餐,独自一人走到学校,结束一天的课程后,还得孤零零地回到那间空荡荡的小房子里,那些住校的同学们在操场上玩耍、聚会,而我只能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,整理自己的心情,偶尔翻看手机,等待着时间的流逝。
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到这些差距,想着总有机会融入进去,然而,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发现自己依然无法与同学们产生太多联系,无论是课后的休息时间,还是偶尔的集体活动,我总是被排除在外,不仅仅是在生活方式上的不同,更多的是生活经验和情感的差异,他们聊着校园里的各种趣事和集体活动,而我,只能在一旁默默听着,埋头看着课本,还好课程还挺多,每天都学到几乎头痛的程度,我还没心思关顾这些交际问题。
大概因为生活习惯的原因,我甚至个头都算比较矮小的那种,皮肤也有些黢黑,有一点之前的同学倒是没说错,城里的娃娃都白白嫩嫩的,尤其是女孩子,长衣长裤遮住了她们青涩的身材,大大的眼睛眉眼带笑,看起来是跟我之前镇上看见的那些个女生完全不同,不过嘴里还是小女生那套,叽叽喳喳的,我提不起什么兴趣,满脑子都是妈妈丰腴的身影,偶尔还有堂姐闪过。
班主任是个老头,叫何振华,名字是我从学校的宣传栏上看见的,之前就是他负责安排我的入学,为人挺和善的,身材干瘪但是很硬朗,偶尔还能看见他在操场跑步锻炼身体,哪怕是入学这么久,偶尔他还会邀请我去他家里吃饭,听他说他也是我们那个镇上走出来的人,不过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也没跟我细讲,多亏了何老师的好心,我也不用天天吃早饭和泡面。
我的一天就是这样,早上好好吃一顿稀饭肉包,中午就是一碗泡面或者干脆不吃,晚上在街上随便买个饼子回家兑水塞胃里,独居之后我才明白一个人在家的时候,开火都是一件让人觉得烦躁、懒得动弹的事。
内心的苦闷在这样近乎颓废的生活方式中逐渐积累,充斥我的内心,我穿行在这个庞大的校园里,就算有着何老师的亲切照顾,与别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,只有偶尔跟爸打两个电话能有所慰藉,堂姐一家则完全没了联系,至于妈妈,我很想跟她打电话但又害怕听到她冷淡的声音。
日子一天天的过了下去,一个月城里就仿佛到了冬日,温度降得飞快,我这才发现自己带的衣服不够厚实,在家里倒是可以穿那件超级保暖的花棉袄,可是年纪上来了,其它同学都是穿得白白净净的,我穿那身花棉袄上学总觉得有些丢人,想了想就多套一件毛衣在里面,单薄的外套就被撑得鼓鼓的,看起来像个胀气的小皮球,躲在教室的靠走廊的角落里冷得搓手,又必须专心记下上课的知识点,突然感觉自己有点《送东阳马生序》作者的那意味了。
城里的学校学习强度很高,高中才第一个月就进行了两次摸底考试,最开始是初入学的第一周末,第二次就是昨天,第一次考试我理所应当地考得稀烂,自己估了下只排在班级的中下游,老实说这个成绩我都觉得羞耻,本以为自己在家里考得不错,就算进了城在学校应该还算是个尖子生,结果拿到这样的成绩我头都不敢抬起来,虽然没人对我说什么讥讽话,但我总觉得上台拿试卷的时候,同学和老师的目光都很刺人,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更疲于对自己生活的管理,一心只想拿一个更加瞩目的成绩,何老师单独跟我沟通,夸奖了我几句说这样的成绩其实已经很不错了,毕竟城里的教学方式和知识点很多都是我还没接触到的,能稳扎稳打拿下自己所知的分数,还能向陌生的知识做出尝试性的解答,已经很优异了云云,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焦虑和自闭,我只是嘴上理解生活上还是我行我素,总不能告诉他我还想拿成绩去跟妈妈缓和关系吧。
然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次摸底考试,经过一个月的刻苦学习,我成功只提升了五十分左右的成绩总分,分摊到六个科目根本看不出来有在进步,我满脸晦气地接过每科试卷,结果何老师私底下告诉我这次考试难度提升了一倍多,每个人的成绩降幅很大,我是少数有提升的同学,排名在年级挤进了前一百名,他没告诉我具体的排名,何老师对学生排名这种事有些反感,加上他跟校长关系很不错,执教时间很长,所以我们班也是唯数不多不知道自己考试排名的班级,之所以告诉我,他主动说是不希望我整天愁眉苦脸跟个小老头似的。